石材,通常被视为冰冷沉默的建筑材料,却承载着一位企业家从山东农村走向世界的炽热梦想与产业情怀。从为家人谋生路的朴素初心,到立志让整个行业“被喜欢”的宏大愿景,全联石材业商会会长、英良集团创始人刘良,用二十余年时间,完成了一场从“卖石头”到“讲石文化”的深度变革。

近日,记者通过与刘良关于成长轨迹与商业思考的对话,揭示了一个传统产业如何通过设计赋能、文化铸魂与战略定力,在挑战中寻找机遇,并向着受人尊敬的目标稳步前行。
凡夫刘良——
出来做事的初心,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记者:您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有没有想过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企业家?
刘良:小时候哪有当企业家的梦想啊。我是山东农村出来的,家里三个男孩,我最小。我们村在小坡地上,常年缺水干旱,日子过得很拮据。那时候农村孩子眼界窄,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最大的梦想就是少干点儿农活儿、多吃点儿好吃的。
不过我从小对学习特别上心。我大哥读到高中,二哥读到初中,我们哥仨曾睡一个炕,他们背课文时我跟着背,没上学就把《聊斋志异》里有的文章背下来了。那时候觉得学习特别有意思,像打开一扇窗,能知道没见过、没经历过的事,所以特别渴望上学,总觉得学习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想上学这个念头一直特别坚定,初中上学要走十几里路,也是最快乐的事情。
初中毕业时,我面临一个关键选择:是考中专当包分配尽快挣钱的老师,还是考高中上大学?家里人、亲戚都希望我考中专,毕竟对农民家庭来说,出个“吃公家饭”的太不容易了。可我不甘心止步于此,没跟父母商量,偷偷报了县里最好的诸城一中。
现在想想,那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当时中专分数线比高中低,以我的成绩肯定能考上,但要是去了,现在可能还在老家当老师。诸城一中的升学率高,考上就相当于一只脚进了大学。高中三年我的目标很明确——考大学,哪怕家里再穷,也没动摇过。
高考报志愿时更有意思,那时候没什么信息可参考,就靠一本招生简章。我就一个想法,离老家越远越好,不想再当农民,太苦了。看到厦门大学,只知道在台湾旁边,没想别的就报了。
第一次出远门,从县城坐火车到厦门,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在车上说话别人都听不懂。到了厦门才发现,世界比县城精彩太多了——有全国各地的同学,有从没见过的风景。
大学期间我干了好多活儿,当食堂助理、图书馆助理,卖花、卖凉席、开裁缝店、印挂历,啥都做,一方面要挣学费,另一方面也想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毕业时我有保送研究生的名额,但没去,就想赶紧工作挣钱,改善父母和家里的生活。那时候的梦想特别朴素,找个好工作,在厦门留下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要是没当初这些选择,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记者:如此说来,我就理解您曾说过的“幸福是事业和家庭的平衡”了。那么,该怎么平衡?怎样才算做到了平衡?
刘良:其实应该是“事业、爱好和家庭”的平衡,家庭永远是根基。我是山东人,从小受到的影响就是出来做事的初心,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最早考大学,就是想让父母不用再干重活儿,后来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初心就变成让爱人、孩子过得幸福。
平衡肯定是分阶段的,创业初期确实顾不上家,天天跑工厂、跑客户,家里的事全靠家人担着;但企业稳定后,就得把家庭放在心上。我现在只要有空,就会陪孩子、陪父母,朋友圈里也常发跟家人的日常,不是作秀,是真觉得家里稳了,事业才能顺。要是家里鸡飞狗跳,我能安心跑业务、做决策吗?反过来,家里支持我,我在外面再累,回家能歇口气,反而更有劲儿做事业。所以平衡不是平均分配时间,是心里有家人,行动上有担当—— 该陪孩子的时候不缺席,该帮父母的时候不含糊,事业上尽全力,但不因为事业丢了家人。
我认识的很多成功企业家,其实都把家庭平衡得很好,因为他们知道,家庭是最坚强的后盾,没这个后盾,事业再大也不踏实。
记者:从农村走出来,到扎根大城市,再到创建自己的企业集团,这段历程给您的人生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刘良:刚进石材行业时,我在厦门外贸集团实习,跟着师傅做石材出口,主要是把墓碑卖到日本。那时候只有国企才有进出口权,外贸公司特别香,但慢慢发现贸易的信息差越来越小,就想着从贸易转向实体,去水头开工厂,创办了英良集团。
这20多年看着石材行业从卖荒料、卖大板的初级阶段,到现在讲设计、讲品牌、讲文化,英良也跟着一步步成长,每一步都踩着行业发展的节奏。
最大的感受是幸运,赶上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好时候,也赶上了石材行业转型升级的机遇。现在回头看,从求生存到有担当,这就是这段历程给我最大的改变。
记者:如果用一种石材比喻您的人生经历,您会选哪一种?为什么?
刘良:每块石头我都喜欢,就像博物馆里的藏品,没有镇馆之宝,但每一块都有它的意义。要是非得选,我选择花岗岩。
花岗岩质地硬、密度高,经得起风吹日晒,不是那种特别名贵、只能摆着看的石头,而且用途广,能做建筑外墙,也能做家居装饰。它给我的启示就是不忘初心——踏实做事、对人真诚,不飘、不装。
记者:据我了解,您捐资捐物2000多万元去做公益,对一个石材行业的企业来说,尤为不易。我的理解是,您的工作已经不仅仅是为家人生活好那么单一,而是在承担社会责任了?
刘良:社会就是一个大家庭。当然,做公益不是捐钱就完事,得看是不是真有价值,真能帮到人。我把公益分了几个阶段,创业初期是求生存,自己都难,谈不上帮别人;企业有规模后是尽责任,解决就业、交税,帮员工改善生活,这是基本责任;再后来就是找热爱,做自己觉得有意义、能长期坚持的事。
我曾带着孩子去青海玉树的孤儿学校支过教,两周时间住在学校,跟孩子们一起上课、生活。走的时候孩子们唱歌送我们,我和孩子都哭了。我想让孩子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有优越的生活条件,帮助别人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这种言传身教的公益,比让他捐点零花钱有用得多。
这么多年,我最看重的公益载体还是我们建的“全球首个石主题自然历史博物馆”。刚开始建博物馆,是想为石材行业发声,讲清楚石材的文化和价值,后来慢慢做成了兼具展、教、工、研的公益性机构,每周有两三百个孩子来参观,给他们讲自然科学知识——这比单纯捐钱有意义多了。
有一次高管跟我说,孩子太多影响接待客户,我跟他们说,对孩子宽容点,万一这里面出个科学家呢?比起咱们给社会的贡献,这点影响哪能比。现在博物馆不只接待石材行业的人,还接待喜欢自然科学的人,成了科普基地、研学基地,这才是大爱——不是给点钱,是用一种可持续的方式,给社会带来长远价值。
石僧刘良——
带着敬畏心做石材,不浮躁、不投机
记者:您的视频号叫“石僧刘良”,想表达什么?
刘良:最早叫“石僧”,因为年轻的时候跑矿山跑得多,全世界各地去看矿,走的地方多、见的也多,那时候觉得自己像个苦行僧——不是说参透人生的那种高僧,而是带着修行的心态做石材。
我给自己的定义是“行走的、会思考的石材人”。跑矿山的时候,我不光看石头,还喜欢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觉得这既是工作,也是一种修行——沉下心了解石材、了解行业,慢慢把事情做好。
后来做的时间久了,反而觉得“僧”这个字太大了。行业在变、市场在变,我也有纠结、苦恼的时候,不知道方向在哪,以前靠肯干就能有机会,现在得靠会干,哪敢说参透啊?所以后来也会说自己是“石材老炮儿”,更多是觉得自己只有些经验,还得继续学习、继续琢磨。
不管是“石僧”还是“老炮儿”,核心都是想踏踏实实干石材,带着敬畏心做这个行业,不浮躁、不投机。
记者:是什么因素决定了英良快速稳健的成长?
刘良:最核心的因素是清晰的战略,英良每一步都有明确的方向,不盲目跟风。
第一个阶段是“和平崛起”。2000年左右,我们从厦门外贸转向水头做实体,当时水头的工厂都是我们以前的客户,很多人担心我们抢订单。我跟高管开会定了规矩,英良来水头,绝不以抢同行客户为目标,要给水头带来新资源、让上下游都赚钱。所以我们跟水头的企业从来没有矛盾,只有朋友——融入产业、共生共荣,这是我们能在水头站稳脚的根本。
第二个阶段是“整体跟随”。那时候我们属于石材行业的第二集团军,就跟着行业趋势走,大家做工程,我们做工程;大家做大板,我们做大板;从资源到加工再到工程,慢慢搭起全产业链的架子。这个阶段看似跟着走,其实是在积累能力,为后来的突破打基础。
第三个阶段是“局部超越”。2008年我们谋划“五号仓库”,就想做石材行业的高端品牌,像丰田的雷克萨斯一样。当时水头石材市场卖100、200块的板就觉得贵,我们直接卖几千块的高端石材,还把品类从大理石和花岗岩扩展到石英石、玉石、莱姆石、半宝石。这一步让我们从第二集团军冲进了第一集团军的阵营,也引领了行业做高端石材的风潮——现在全球最贵的石头都在水头,这跟我们当时的突破分不开。
第四个阶段是“全面超越、稳步前行”。现在我们在资源、加工、渠道上都有了一定优势,但不追求快,而是求稳——比如数字化升级,从产品、生产到交易都做数字化;比如设计投入,从拥抱设计到拥有设计,培养自己的设计师。
记者:英良在石材设计方面投入巨大,可谓开行业先河,您希望以此带来什么?这个决策改变了英良什么?
刘良:石材行业有个痛点——我们只“卖布”,不会“做衣服”。石材从矿山出来是荒料、大板,是半成品,要变成家居、建筑里的成品,必须靠设计。以前行业都拥抱设计——找外面的设计师合作,但我觉得不够,要拥有设计——有自己的设计师团队,这才是根本。
我们投入设计,首先是想让石材走进千家万户。没有设计,石材就是一块板,只能铺地、上墙;有了设计,石材能做茶几、做背景墙、做摆件,甚至能做首饰。比如我们跟设计师合作,把大理石做成极简风格的餐桌,把石英石做成一体盆,这些产品很受年轻消费者喜欢,这就是设计带来的场景拓展。
其次是想提升石材的价值。一块普通的大板卖几百块,经过设计做成成品,能卖几千块,甚至上万块,这不是炒价格,是让石材的“文化价值、美学价值”体现出来,客户愿意为这种好效果买单。
这个决策改变了英良的定位——从“石材供应商”变成“石材解决方案提供商”。以前客户找我们买大板,现在找我们要设计方案,比如酒店装修要什么风格的石材、怎么搭配,我们能从头到尾提供服务。而且有了设计能力,我们能从B端往C端走,比如做家居石材产品,直接卖给消费者,这是以前做不到的。
现在行业里很多企业也开始重视设计,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记者:英良未来的发展重心是什么,或者说未来的英良是什么样子,才是您最满意的?
刘良:未来的重心还是深耕石材行业,做精做专,不盲目扩张到其他领域。具体来说有三个方向——
一是把设计做深。继续培养自己的设计师团队,从产品设计到空间设计,甚至到生活方式设计——比如研究年轻人喜欢的“极简生活”“自然生活”,设计出对应的石材产品和空间方案,让石材真正融入生活。
二是把数字化做透。从生产、交易到服务,全流程数字化:比如生产端实现无人车间,交易端实现线上全流程下单,服务端实现石材终身保养数字化跟踪。让数字化不仅提高效率,还能提升客户体验。
三是把文化做广。继续运营好博物馆,把它打造成“全球知名的石主题科普基地”;还要出版《石纪》这本书,讲清楚石材与人类文明的关系;甚至想拍一系列石材科普视频,让更多人了解石材、喜欢石材。
我最满意的英良,不是规模最大的,而是最专业、最有文化、最受尊重的:对客户来说,英良是靠谱的石材伙伴,能提供专业的产品和服务,解决他们的需求;对员工来说,英良是能实现价值的平台,能让他们有稳定的工作、成长的空间,不用为生计发愁;对行业来说,英良是有担当的引领者,能带动行业讲文化、做设计、提品质,让石材行业被更多人认可;对社会来说,英良是有温度的企业,公益能帮到人,还能为国家交税、解决就业。
藏家刘良——
用事实的力量打造石材行业“文化芯片”
记者:英良创建了全球首个石主题自然历史博物馆,您的初衷是什么?
刘良:初衷有三个,最开始是为行业发声。石材行业一直被认为是传统、低端的行业,很多人觉得石材就是建房子的材料,不知道它有文化、有历史。我想建个博物馆,用专业的语言讲石材的故事——比如一块石头怎么形成的,人类怎么用石材创造文明,让行业外的人知道石材不简单。
然后是引导石材人。很多石材人卖石头,只会说这石头亮、这石头硬,说不出背后的道理——比如为什么是绿色?为什么纹理是这样?博物馆里有地质标本、有加工工艺展示,能让石材人先专业起来,只有自己懂,才能跟客户讲清楚,才能赢得尊重。
最后是做社会公益。我希望博物馆能成为科普基地,让更多人、尤其是孩子了解自然科学。比如我们有石材科普课,教孩子怎么区分石材种类,怎么测石材的硬度,这些知识在学校里很少学到,博物馆能补上这个缺口。
记者:您的初衷达到了吗?
刘良:社会反响比我预期的好——不仅石材行业的人来,还有学校、社区、企业组团来,甚至有外地的游客专门来水头看博物馆。这说明大家需要这样的平台,一方面,人们对自然科学、对传统文化的兴趣在增加,石材作为自然与人文的结合体,刚好满足了这种需求;另一方面,行业需要有温度的载体,不是冷冰冰的工厂、产品,博物馆能让石材活起来,让更多人喜欢上石材。
这种现象也说明,石材行业并不“小众、低端”,只要找对方式,就能跟社会产生共鸣。以前我们说石材好,别人不信,现在博物馆摆在那,大家自己看、自己体验,自然就认可了——这就是用事实说话的力量。
记者:博物馆在英良的全产业链事业版图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或功能?
刘良:博物馆是英良全产业链的枢纽,不是孤立的展示馆,它能串起研发、生产、销售、服务各个环节。
在研发端,博物馆是灵感来源。我们的设计师会从博物馆的石材标本里找灵感,比如从一块古老的大理石纹理里,设计出新款的石材图案;研发团队也会研究不同石材的特性,比如哪种更耐脏、哪种更适合做外墙,这些研究能指导生产,让产品更贴合市场需求。
在生产端,博物馆是质量标准。我们会用博物馆专业的态度和方法来研究运用到千家万户的石材,对其光度、硬度、品类以及放射性都会严格标注,让客户明明白白消费。还会带生产工人去博物馆,让他们知道自己加工的石材,背后有这么深的历史和文化,提高他们的责任感和专业度。
在销售端,博物馆是信任背书。客户来英良考察,我们先带他们去博物馆,讲石材的形成、加工工艺、应用案例,客户会觉得英良专业、靠谱,后面谈订单就顺利多了;甚至有国外客户因为参观了博物馆,直接跟我们签了长期合同,说相信你们对石材的理解。
在服务端,博物馆是科普平台。我们会给客户、设计师、终端消费者做培训,比如让设计师怎么了解石材,以及背后的地质学、人类学的故事,这些都在博物馆里做,有实物、有案例,比单纯的PPT讲解效果好太多。
记者:从做产品到做文化,对英良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刘良:这标志着英良从行业参与者变成行业赋能者。以前英良是卖石材的,核心是把产品做好、卖好,关注的是销量、利润;建博物馆后,英良开始讲石材的故事,关注的是行业的价值、社会的价值——这是从商业思维到生态思维的转变。
对行业来说,这标志着石材行业开始重视文化建设。以前没有企业建石材主题的自然历史博物馆,英良开了个头,现在有其他企业也开始做石材文化展厅、石材文创产品,这是好现象——行业要发展,不能只靠卖材料,得有文化支撑,有故事可讲。
会长刘良——
讲好中国石材故事,培育中国石材品牌
记者:英良几乎每年都会发布石材流行趋势报告,受到行业高度关注,从商业的角度,这应该是英良的商业机密吧?
刘良:最早做趋势报告,是想跟厦门大学合作,后来做了全联石材业商会会长,就想以协会的名义发,不是英良独吞趋势,是想帮行业看清方向。我不想把趋势藏着掖着,自己知道就好。石材行业要发展,得大家劲往一处使,要是只有我们知道趋势,行业还是散的。发布报告是想引领——比如我们说今年流行红色石材,要是更多企业跟着做,就能影响其他行业也用红色,这样石材的市场就变大了。其实我们的能力也有局限,未来希望更多企业、更多机构参与进来,一起做趋势报告,这样才更全面、更有说服力。
记者:英良的外贸近两年翻了一倍,受到央视的关注。很多人认为“出海”就是把产品卖到海外,从英良的实践来看,“出海”有没有更宽泛的含义?
刘良:对石材行业来说,出海从来不是只卖不买,是双向的,甚至是多维的。
从英良的实践来说,最早的出海是买进来+卖出去,我们去全球的矿山买荒料,再把加工好的大板、成品卖到国外,这是最基础的物资出海,英良做了20多年。后来的出海是品牌出海,不是贴别人的牌,是把“英良”“五号仓库”的品牌推出去。再后来是产能出海,我们在东南亚考察过,准备在当地建工厂,这不是把工厂搬出去,是贴近市场做生产。
未来的出海可能是生态出海,比如中国的石材产业园模式很成熟,我们可以跟国外合作,在当地建石材产业园,把中国的矿山开采技术、加工设备、设计理念都带过去,形成全产业链输出,就像新加坡来中国建产业园一样。
所以出海不是单一的卖产品,是资源、品牌、技术、生态的全方位出海。
记者:作为全联石材业商会会长,您认为当前中国石材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还有机遇吗?机遇在哪里?
刘良:短期来看,挑战确实有,比如房地产低迷导致需求减少,行业内卷严重,很多企业在打价格战,还有环保压力大,一些小型加工企业因为环保不达标被淘汰。但长期来看,我觉得行业机遇比挑战大,因为我们还太年轻,有太多成长空间。
最大的机遇在“转型升级”:一是从卖材料到卖产品、卖服务。以前行业只卖荒料、大板,现在可以做成品、做服务,这是价值提升的机遇。二是从B端到C端。以前石材主要卖给工程商、装修公司,现在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比如做家居石材、文创产品。三是数字化升级。石材行业的数字化还很落后,比如生产端的智能设备普及率低,交易端的线上平台不完善。谁能先把数字化做好,谁就能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在竞争中占优势。四是文化赋能。石材有天然的文化属性,能讲的故事太多了,但行业还没把这个宝藏挖出来。比如做石材文创、石材旅游、石材科普,这些都能让石材出圈,吸引更多人关注。
挑战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机遇。只要石材企业能意识到转型升级的重要性,找到自己的方向,比如做C端、做数字化、做文化,就一定能活下去、活得好。
记者:放眼全球石材同行,有什么是最值得中国石材企业学习的?
刘良:虽然我们的产量、销量全球第一,但中国石材企业不能骄傲,在很多方面还有差距,值得学习的地方不少。
比如意大利的设计能力。意大利的石材企业不光卖产品,还能创造需求,他们的设计师能把石材做成艺术品,甚至能影响建筑设计师的方案。中国企业要学的是把设计当成核心竞争力,不是只找设计师合作,而是自己培养设计师,让设计融入企业的基因。
比如巴西的矿山管理。巴西的矿山开采很规范,注重环保和可持续性,开采完后会恢复植被,合理利用每一块荒料,不浪费。中国企业要学的是长远眼光,不是掠夺式开采,而是可持续开发,这样才能保证资源的长期供应,也能符合环保要求。
比如土耳其的区域市场运营。土耳其在中东市场做得特别好,他们了解当地的文化、需求,形成本地化运营。中国企业要学的是精准定位市场,不是一把抓,而是根据不同区域的需求,调整产品和策略。
还有欧洲的品牌运营。欧洲的石材品牌很注重口碑和长期主义,他们会花几十年时间培育一个品牌,注重产品质量和客户服务,不会为了短期利益降低标准。中国企业要学的是不浮躁、不投机,沉下心做品牌,把产品做好、把服务做好,让品牌能长久发展。
当然,最重要的是开放的心态——不要觉得中国的就是最好的,要多走出去看、多学习,把别人的优点变成自己的优势,这样中国石材行业才能真正走向全球。
记者:一个石材行业的标杆企业,您认为它应该是什么样子?
刘良:标杆企业不是规模最大的,也不是最赚钱的,而是专业、有文化、有担当的企业,具体有三个特点:
第一是极致的专业。对石材的理解要深——知道不同石材的特性、用途、加工工艺;对客户的服务要专——能根据客户的需求,提供专业的解决方案,比如酒店装修要什么石材、怎么搭配,能从头到尾搞定;对行业的标准要严——自己制定的标准要高于行业标准、国家标准,甚至全球标准,比如石材的环保性、耐用性,都要做到最好。
比如意大利的一些百年石材企业,他们的设计师能准确说出每一块石材的前世今生,也就是形成时间、地质环境,能为客户提供“石材+设计+安装+保养”的全周期服务,这就是专业。
第二是深厚的文化。不只是卖石材,还要传递石材的文化价值——比如通过博物馆、书籍、展览,讲石材与人类文明的关系;通过设计,把石材的自然美、人文美体现出来;通过品牌,让石材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象征。
比如法国的一家石材企业,他们的品牌故事围绕石材与建筑艺术展开,每一款产品都有对应的艺术主题,客户买的不只是石材,还有背后的文化和审美,这就是文化。
第三是强烈的担当。对社会有担当——注重环保,比如生产过程零污染,开采过程可持续;做公益,比如支持科普、教育事业;对行业有担当——带动行业进步,比如分享技术、标准,帮助中小企业成长;对员工有担当——给员工稳定的工作、良好的待遇,让员工有归属感。
比如日本的一家石材企业,他们会把生产过程中产生的石材废料做成文创产品,减少浪费;会定期组织员工去社区做公益,这就是“担当”。
所以标杆企业是行业的榜样、社会的财富,它能引领行业的发展方向,也能为社会创造价值,这样的企业才能长久,才能被全球认可。
记者:在您的发起下,《中华建筑报》和全联石材业商会共同推出“中国石材全联行” 活动,截止目前,用了20多个版、10多万字报道石材人和石材企业,500多万人次了解了这个行业,系列报道还将结集出版。您如何评价这个活动?
刘良:这是一个“有温度、有深度、有价值”的活动,对石材行业来说,意义重大。
首先是让石材行业被看见。以前媒体对石材行业的报道大多是浮在表面的,比如只报道石材的产量、价格,很少深入报道石材人、石材企业的故事。这个活动详细报道石材人的创业故事、企业的发展历程,让外界了解到,原来石材行业有这么多踏实做事的人,有这么多有故事的企业,这能改变大家对石材行业传统、低端的印象。
其次是让石材人有声音。很多石材人一辈子都在踏实做事,没机会讲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这个活动给了大家一个发声的平台,这些声音能让行业内的人互相学习,也能让行业外的人了解石材人的坚守和创新。
还有是让行业有方向。通过报道不同企业的发展模式、不同石材人的思考,能为行业梳理出发展的脉络——比如:哪些企业在做设计、哪些在做数字化、哪些在做文化,让大家知道行业未来能往哪些方向走。我自己接受采访时,也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复盘和提升。
这个活动不是一次性的宣传,是行业的一次自我梳理和赋能。未来希望这个活动能继续做下去,做得更深入、更广泛——比如报道更多中小企业、更多年轻石材人,甚至报道国外的石材企业,让中国石材行业能跟全球对话。
记者:如果用一个词定义您对中国石材行业的愿景,会是什么?
刘良:“被喜欢”——希望石材行业能成为大家喜欢的行业,希望石材产品能成为大家喜欢的产品。
“被喜欢”听起来简单,其实很难。
对消费者来说,要让他们觉得“石材好”—— 石材环保、耐用、美观,愿意把石材用在家里,比如用石材做餐桌、背景墙,甚至用石材做首饰;要让他们觉得“石材不麻烦——不用担心石材反碱、发黄,有专业的保养服务,用起来省心。
对从业者来说,要让他们觉得“做石材有价值”——能通过做石材实现自己的梦想,能赚到钱、能被尊重,不用再被人说“做石材的就是卖石头的”;要让他们觉得“做石材有奔头”——行业有发展前景,能学到东西、能成长,不用怕被淘汰。
对社会来说,要让大家觉得“石材行业有意义——石材是自然的馈赠,石材行业能传递自然科学知识、传统文化;石材行业注重环保、做公益,能为社会创造价值,不是“高污染、高耗能”的行业。
如果石材行业能“被喜欢”,消费者愿意选石材,从业者愿意做石材,社会认可石材行业,那么这个行业就有未来,就能长久发展下去。这就是我对石材行业最大的愿景。
采访后记:
石破天惊处 静水流深时
采访结束已有一些时日,耳畔依然回响着刘良那口带着山东腔调的普通话。他的话语里没有宏大叙事的高亢,却有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与清晰。我们谈论的是冰冷的石头,却处处能触摸到人性的温度与产业的热度。这或许正是刘良及其所代表的石材人的独特写照:他们脚踏最坚实的土地,身处最传统的行业,却怀揣最前沿的视野与最深沉的文化抱负。
刘良的成长轨迹,本身就是一部中国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个人奋斗与产业变迁的微缩史诗。这部史诗清晰勾勒出一个个体如何将个人命运与时代机遇、产业升级紧密绑定。他的每一次选择都非一时冲动,而是在时代提供的有限选项里,凭借朴素的“让家人过得好”的初心与超越眼前利益的远见,一次次完成对自身命运的“局部超越”。这种由内生动力驱动的、步步为营的进阶,比任何传奇故事都更真实地折射出中国民营经济坚韧而充满智慧的生长逻辑。
然而,刘良故事更深刻的价值,在于他揭示了中国传统制造业在新时代转型升级的一条可能路径:从“工具理性”到“价值理性”的跃迁。长期以来,石材行业乃至许多中国传统制造业,被困在“卖材料”的底层逻辑中,追求的是规模、成本与价格——这是典型的“工具理性”驱动。刘良带领英良所做的,是通过“设计赋能”与“文化铸魂”,试图为冰冷的石材注入美学价值、情感连接与历史叙事,从而让行业走向“价值理性”的创造。他倾力打造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绝非一个附庸风雅的企业展厅,而是一个战略支点:它向上,连接着地球46亿年的地质史诗与人类数千年的石文化史,为产品赋予无可辩驳的“天赋”价值;它向下,链接现代设计、家居生活与科普教育,为产品开拓无限的“应用”场景。这座博物馆,是英良的“文化芯片”,也是其摆脱同质化竞争、构建品牌护城河的核心武器。
作为全联石材业商会会长,刘良的视野超越了企业自身盈亏。他清晰地指出,中国石材行业虽坐拥“世界第一”的产量,却在设计、品牌、可持续开采及全球市场运营等“软实力”上,与意大利、巴西等强国存在代际差距。他的应对之策不是封闭内卷,而是倡导“全面超越、稳步前行”,其内核是一种“产业生态主义”:发布行业趋势报告是“开源”思维,引领共同方向;“中国石材全联行”是为整个行业树碑立传,凝聚身份认同;倡导从卖材料转向卖解决方案、从B端走向C端、拥抱数字化与文化赋能,是在为行业寻找第二增长曲线。他深知,一个企业的“独角戏”无法改变行业的整体面貌,只有形成“合唱”,中国石材才能在全球价值链中赢得尊重。
回到访谈的起点,也是刘良愿景的终点——“我的愿景就是石材被喜欢”。这短短九个字,举重若轻。它不再着眼于征服市场、击败对手,而是指向一种更深层的行业存在状态:被消费者喜爱,被从业者热爱,被社会认可。这标志着中国制造业的一种范式转变的萌芽:从追求“有用”到追求“美好”,从创造“财富”到创造“价值”,从赢得“市场”到赢得“人心”。
这种从“企业家”到“产业家”的角色自觉,正是当代中国企业领军人物稀缺而珍贵的品质。(本报记者 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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